摘要:本文从形式与内容关系的层面上,阐明郁达夫在小说《薄奠》中运用的主要艺术手法的转换与思想情感境界的升华之间的关系,以此揭示《薄奠》所营造的艺术境界。
关键词:艺术手法 情感表达 转换 升华 完美的艺术作品常常达到形式与内容之间相得益彰、融合无间的水平,郁达夫的小说《薄奠》正是如此。我们发现,在形式层面上,《薄奠》所运用的主要艺术手法从散文性的抒情向小说式的叙述转换,与此同时,在思想内涵的层面上,作者的思想情感完成了升华。内在情感表达的需要与艺术手法的转换取得了高度的协调,共同服务于对小说的整体建构。 郁达夫的小说,从体裁上细究,常有值得商榷的作品,小说中浓郁的抒情性描写常使人感觉更倾向于散文,《薄奠》同样如此。小说共分为三个部分,全文的篇幅在郁达夫的小说中算是比较短小的,但即使如此,作者也并非完全按照写小说的笔法去谋划的。小说的开始,运用了他所惯用的笔调娓娓道来,“一天晴朗的春天的午后,……北京的晴空,……”[1],然后,把读者引向了“卖灯笼的店里”,接着又是“戏园”,终于写到了“雇车”,却又没雇成,再对街上的现象作一番随意的漫谈……到此为止,我们只感受到作品中任意而谈的闲适,竟忘了自己是在读一篇小说。且不说小说的主人公至今没有出现,作者的写法本身就太偏离我们熟悉的小说的章法,抒情性的表达代替了本应是叙述式的手法。 不过,这毕竟是小说,郁达夫终于把我们的视线引到主人公身上,“我”由于钱不够,“含含糊糊”地向一位车夫讨价,却得到意外的许可。可以说,作者到这里才开始运用了叙述式的手法。然而,即使是叙述事件,郁达夫也算是惜墨如金的,“我”由于“想以我的言语来缓和他的劳动之苦”,因而开始闲聊,却只有简短的几句问答,连对车夫具体的样貌刻画也不见。相形之下,写到“我”与车夫分别之后,心中产生的幻想以及因这幻想而念及自己身世漂泊所发出的感慨时,作者却不惜笔墨地对“我”的感受进行了大段的描写。“——他走回家去,他的女人必定远远的闻声就跑出来接他。把车斗里的铜子拿出,将车交还了车行,他回到自己屋里来打一盆水洗洗手脸,吸几口烟,就可在洋灯下和他的妻子享受很健康的夜膳。……”[2],“啊啊!可怜我两年来没有睡过一个整整的全夜!……啊啊,你这车夫,你这向我道谢,被我怜悯的车夫,我不如你呀,我不如你!”[3]。 就这样,作者完成了这篇小说三分之一的篇幅。对于读者来说,读至此处,与其承认这是一篇小说,倒不如说这是一篇随笔,以与车夫相识为因由而引起“我”自伤身世的随笔,其中对事件的叙述,更像是为了达到抒“我”愁怀的手段罢了。 《薄奠》这种散文式的手法一直持续到小说第二部分还未完全消失,从“平则门外,有一道城河。”[4]开始的大段景物描写,到“我也感着了一种日暮的悲哀,无意识地滴了几滴眼泪” [5],仍回到自怜自哀的抒情上。 直到车夫夫妇的“拌嘴”把作者的思绪引到与车夫交往的回忆上,作品才真正在艺术手法上从散文式的抒情手法过渡到小说式的叙述手法上,隐去了前文中明显的散文痕迹,实现了艺术手法上的转换。而这一转换在对整个文本内在思想情感的建构上的意义是重大的,它不仅是表层形式(艺术手法)的转换,更是深层次上作品情感内涵、思想高度的升华。 我们发现,从作者回忆起与车夫交往的经历,到对车夫夫妇矛盾的调解,甚至主动拿出身上唯一的长物——一个银表——时,“我”已不再如前文所说的,仅仅把车夫当作引起“我”自哀自怜情绪的手段,写车夫只为了抒己情,而真正将目光聚焦到车夫身上了。简而言之,小说的主人公完成了从“我”到“车夫”的转换,作者的视点也从自身移向了这遭受苦难的车夫。“他说洋价涨了一个两个铜子,而煤米油盐,都要各涨一倍。”[6],“他说他一天到晚拉车,拉来的几个钱还不够供洋车租主的绞榨,皮带破了,弓子弯了的时候,更不必说了。他说他的女人不会治家,老要白花钱。他说他的大小孩今年八岁,二小孩今年三岁了。……”[7]这样详细的叙述,是作品前文中所未见的。即使“我”因车夫的诉说而想起自己的境况,也已不是之前的自伤自感了,而是把自己与车夫视为共同忍受社会压迫的受难者,在精神上、情感上和车夫站在了一起,“我”“觉得这些苦楚,都不是他一个人的苦楚。我真想跳下车来,同他抱头痛哭一场” [8],“我”还“乘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把表拿了出来。和他讲着些慰劝他的话,一边我走上前去了一步,顺手把表搁在一张半破的桌上。”[9]。 到了小说的第三部分,除了文末作者喷薄而出的激愤之言,“猪狗!畜生!你们看什么?我的朋友,这可怜的拉车者,是为你们所逼死的呀!你们还看什么?”[10],几乎已经消尽了个人的主观情绪,代之以冷静的叙述。这种纯粹的叙述手法的运用,完成了作者在内心深处从以他人之事关照自身之悲到真正地倾注了对车夫及其家人的深切关怀的转变,从把车夫当作引发抒情的手段到把对车夫的苦难的理解和自身遭遇相联结,完成了整篇小说在情感内涵、思想高度上的升华。即使由车夫妻儿的境况而想到“我”的妻儿,也不过作为促使“我”更加关怀这个失去了车夫的家庭的情感联系,推动了下文“我”赠以“薄奠”的行为,“我从来没有办过丧事,所以寻来寻去,总寻不出一家冥衣铺来定那纸糊的洋车。后来直到四牌楼附近,找定了一家,付了他钱,要他赶紧为我糊一辆车。”[11]。至此,作者的思想高度达到了小说的制高点。 通过对《薄奠》的解读,我们认为,艺术手法与思想情感的转变,是《薄奠》文本建构过程中的两个方面,它们共同营造出一个在艺术形式上趋于纯粹(使《薄奠》在文体层面上更像一篇小说),在思想情感上趋于崇高(“我”从感伤自怜者上升为推己及人的人道主义者的历程)的完美艺境。
注释: [1]——[11] 郁达夫 《薄奠》 《郁达夫集(小说卷)》P206—216 花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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